第 1 章

靖和三十年

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。

秋雨過後，京城的天氣逐漸變的涼爽起來。

按理說這個時節應當是京城眾位女眷和閨秀們出門賞景、舉辦宴會的時間。

可京城各世家無一不關緊了門戶，不許自家女眷和子侄們隨意走動。

原本大周朝國都平城的坊市關閉時間是晚上子時，到現在則改成了下午酉時。

原本熱鬧的不夜城如今變的異常的安靜。

朝廷不僅關閉了坊市，還派出官兵在街道上巡邏，若有過了宵禁時間仍在外行走的人，一律格殺勿論。

平城的百姓一到夜間就緊閉門戶，以免惹禍上身。

平城西邊的某處簡陋的民宅裏，一個身穿布裙，頭戴木釵的中年媽媽正蹲在廊下用小爐子熬藥。

一個女孩從西廂房走出來，她看了一眼那正在熬藥的中年媽媽後，從西廂房往正房廊下走。

這女孩只梳著簡單的低鬢，露出光滑而又飽滿的額頭，她的衣著更是簡單，只穿著一身麻布衣裙。

可這樣樸素的打扮卻無損她的美貌，反而讓她有種清水出芙蓉的美感。

“張媽媽，藥煎好了嗎？”女孩走到廊下問那正在熬藥的中年媽媽。

那被女孩喚做張媽媽的中年婦人聞言擡起頭，待看到自家金尊玉貴的姑娘那被粗布磨紅的肌膚後，她的眼眶瞬間濕潤了。

老爺為官清廉，他們府中生活雖不像旁的官員那般奢華，卻也是衣食無憂。

她們姑娘自小就生的玉雪可愛，極受老夫人和太太寵愛。

她哪裏受過這樣的苦。

“已經熬好了，奴婢這就端過去。”張媽媽定了定神後對女孩道。

那女孩聞言就哎了一聲，隨後又轉身去了西廂房。

說是廂房，可這屋內卻是極為的簡陋，只放著一張床，一張桌子和一個衣櫃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。

床上躺著的中年美婦，看女兒走進來，就掙紮著要起身。

王韶光連忙快走幾步，上前按住了母親道：“娘還是再歪一會兒吧。”

王太太何氏前些時日在牢裏受了些風寒，雖不是很嚴重，卻也不得不臥床休息幾日。

她確實還有些不舒服，見女兒執意不肯讓她起身，便又順勢躺了下來。

“你祖母今日可能吃些藥了？”何氏問王韶光。

王韶光聞言，眼睛似是亮了一些，她含笑對母親道：“祖母不僅能吃進去藥了，早起還喝了些粥。”

何氏聞言就念了聲佛，嘆道：“能吃進去東西總是好事，只希望你祖母能快些好起來。”

王韶光聞言沈默，想起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。

七月份的時候，當今陛下昏迷的消息不知怎麽地洩露出來了。

原在河西就藩的順王和在山南就藩的陳王就舉兵反了。

京城的大臣們得知消息後，自然極為驚慌。

偏偏靖和帝昏迷，他老人家過繼嗣子太子方才三歲，正是不知事的年紀。

內閣的韓首輔見狀便稱病不肯出頭發號指令。

她父親是內閣次輔，也是下一任首輔的熱門人選，見韓首輔當起了縮頭烏龜，便站出來下令各地駐軍前來京城救駕。

可順王和陳王蓄謀已久，朝廷的兵馬又虧空嚴重，士兵素質低下。

不過短短一個月，順王和陳王的兵馬就直入京城，攻入了皇宮。

那半個月是王韶光自來到這個時代以後最黑暗的時光。

叛軍在京中捉捕官眷，她們閣老府的家丁根本打不過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。

彼時叛軍已經控制住了內獄，他們這些官眷就被關押在了那裏。

直到幾日前，她們才被放出來。

王府自是不能回的了，好在她弟弟臨被抓走前在頭發裏藏了一小角碎銀子，她們才能在這裏恁下一處小院子暫時歇腳。

只是她們雖然被放了出來了，卻仍是不知父兄安危。

王韶光看著母親喝完藥，又去祖母房裏看了一眼祖母後，方才去了竈房。

她在竈房裏用那爐灰細細的塗抹著身上露出來的肌膚，又用粗木炭將自己的眉毛加寬，等從竈房出來後，王韶光就如那蒙塵的珍珠一般，失去了光彩。

“三姐。”王韶光的幼弟已經在院子裏等著了，見王韶光如此模樣，他似是毫不驚奇的模樣，只說了句：“走吧。”就和王韶光一起出了家門。

這幾日她們姐弟常去外面打探消息，王韶光看這民宅區治安不好，每次出去都要將自己打扮的灰頭土臉的，又特意穿上那肥肥大大的衣裙，以免被人輕薄了。

走出那片混亂的民宅去後，她們就走到了西城的主道上。

平城民風開放，並不限制女子在外走動，主幹道兩旁的小巷口旁也站了許多擺攤的小販，那些小販裏不乏穿著樸素的女子。

如王韶光這樣和小男孩一起走動的布裙女子，並不會引起眾人側目。

他們走了一段時間後，見路人越來越少，王韶光就開口問幼弟：“齊國公府那裏還是沒有消息嗎？”

她的聲線十分的獨特，當她正常說話的時候，可謂是聲若含糖。但她一旦壓低了聲線說話，聲音裏的那股甜味兒就消散了許多。

為了不引來一些浪子，王韶光這段時間外出時，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的。

王韶光的幼弟王言瑾聽姐姐說完話後，眼中閃過了一絲難過，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後方道：“沒有。”

王韶光只顧著看路，沒有看到幼弟的神色，聽幼弟說完話後，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。

她的未婚夫是齊國公世子齊辰。

齊辰是享譽京城的少年英才，他身份尊貴，學識出眾，待人接物也十分的得體，堪稱京中世家公子第一人。

不知有多少京城閨秀視齊辰為夢中情人，偏偏她們放在心尖上的夢中情人卻鐘情於王韶光。

齊辰的父親齊國公仰慕王韶光父親王珩的才學，他隔三差五就找借口來王家向王珩請教學問。

彼時的王珩雖是戶部尚書，但齊國公卻也是一位身份頂尊貴的人，況且他在王珩面前又極為謙虛。

王珩自然和他相談甚歡，也因此王家和齊國公家漸漸有了交情，兩家女眷和家中子侄也漸漸熟悉了起來。

齊辰比王韶光大上兩歲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齊國公老夫人的生日宴上。

王韶光生的玉雪可愛，雖剛剛五歲，卻已能在眉眼間看出日後的絕代風華。

齊國公老夫人看到王韶光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，一直把王韶光帶在身邊見客。

齊辰後來進來向齊國公老夫人拜壽時，一眼就看到了祖母身邊的那個粉團團。

他是齊國公府的獨苗苗，深受齊國公老夫人喜愛，也因此，他在齊國公老夫人身邊比之平常要隨意了幾分。

齊辰起身後就走到祖母身邊，問她這是哪家的妹妹。

齊國公老夫人見齊辰似是極為喜愛眼前這個小妹妹，心中就是一動。

她這個孫兒自幼就喜愛讀書，除了讀書外，旁事一概不理。

她原本擔心自己這個孫兒長大後不近女色，哪成想他看到王尚書的女兒後，竟像是開了竅似的。

齊國公老夫人送走賓客後，就和兒媳盤算了起來。

她們覺得兩家門第雖有些不齊，可王家卻也是楊南的書香世家。

再有就是齊辰似是對讀書一道極為感興趣，齊辰的母親成寧縣主對獨子寄予厚望，希望他能於科舉一道有所收獲，為齊家光耀門楣。

王珩不僅自身才學出眾，堪為天下讀書人的表率，更連續三次擔任科舉考試的主考官。

若是齊辰成了王珩的準女婿，那他肯定會盡心指導齊辰的學問。

更有成寧縣主是個最甜手腳，最會見廟燒香的人，她的人緣極好，早就聽說當今陛下屬意王珩進內閣。

彼時的王珩剛剛四十五歲，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，也是歷屆進內閣的人裏，年齡最小的一位大臣。

若是他真能在這個年齡進內閣的話，只要不出錯，一直熬資歷，絕對會憑借年齡優勢成為當朝首輔的。

成寧縣主越想心越熱，就和齊國公府老夫人商量著上王府提了親。

為表誠意，成寧縣主是帶著齊辰一起去的王府，臨走前，她還特意問了問齊辰：“你還記得那天來的那個小妹妹嗎？娘把她給你做媳婦怎麽樣？”

齊辰確實像是極為喜愛王韶光的模樣，聽後便沈默的點了點頭。

她們去到王府說明來意後，王老夫人和彼時尚未被撤去誥命頭銜的王夫人其實是略有些猶豫的。

齊國公府雖然門第顯赫，可王韶光卻也是她們的心頭寶，她們自然不肯如此輕易的定下這門婚事。

成寧縣主行事極為玲瓏，她見王老夫人和王夫人面色猶豫，便把自己的兒子推到了兩位夫人面前。

不得不說，齊辰的長相卻是極為出色的，也極得中老年婦人喜愛的。

王老夫人和王夫人瞬間被齊辰俘獲了芳心。

王老夫人覺得只有齊辰這樣的相貌才配的上自己的孫女，卻也不知他才學品性如何。

成寧縣主又適實的拿出了齊辰這兩年練的字帖和寫的文章。

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是讀過書的婦人，兩人一看齊辰的書法就取中了他。

他的筆跡還有些稚嫩，可她們能看出這個孩子是下過苦功的。

這樣人家的孩子能有如此心性，實屬難得。

王老夫人和王夫人看完齊辰的文章後，心裏就更肯了，但她們也不能在未告知王珩的情況下就私自答應了婚事，便對成寧縣主說要問過王珩的意見才能給回覆。

這也是人之常情，況且只要家中女眷於婚事上松了口，這事就成了一大半。

成寧縣主帶著兒子笑容滿面的回了府。

約莫過了兩日後，她見王府那裏沒動靜，就讓齊國公帶著齊辰以及他這兩日寫的文章，練的字帖去找王珩，美其名曰是向王珩請教學問。

王珩其實之前聽母親和妻子說起齊辰的品貌後，心裏就有些願意了。

可他又覺得兩個孩子現在就訂親有些早了，這幾日正是猶豫不決的時候。

偏偏齊國公這段時間總帶著齊辰到王珩身邊晃悠，又有齊辰實在是個很聰明，習氣也很好的小男孩。

王珩最後也只得繳械投降。

兩家也在王韶光六歲，齊辰八歲時，為兩人低調的訂了親事。

次年，王珩就在靖和帝的宣召下入了內閣，成為大周朝權力滔天的閣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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